转自公众号:苏州园林研究所 作者 |「秦淮桑」 首圖 |「喜玛拉雅北坡的鱼」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因为范仲淹一篇《岳阳楼记》,我们记住了这个年份——庆历四年春。 不管人世如何更迭,春日总是美好的,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一切充满了蓬勃的生意,与秋天的萧瑟不同,霜冻草枯,落木萧萧,令人触景伤情,不由心生一种悲怆之感。
转自公众号:苏州园林研究所
作者 |「秦淮桑」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因为范仲淹一篇《岳阳楼记》,我们记住了这个年份——庆历四年春。
不管人世如何更迭,春日总是美好的,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一切充满了蓬勃的生意,与秋天的萧瑟不同,霜冻草枯,落木萧萧,令人触景伤情,不由心生一种悲怆之感。
也是这一年,苏舜钦任职集贤殿校理。值秋日祭神的日子,官员同僚们自然要聚在一起吃喝一顿,于是苏舜钦便组织卖了些本司废纸凑钱宴请同僚。这并非先例,往年也是如此。
谁能料想到,这一场饭局,竟会酿下大祸。
苏舜钦在给老友欧阳修的书信中委屈巴巴为自己辩白:“卖故纸钱,旧已闻,本院自来支使,判署文记、前后文记甚明。”
且宴请同僚属于公宴,并非私用,只是苏舜钦时运不济,夹在改革派与保守派的明争暗斗之中,充当了一个有口不能言的炮灰,被人借机构陷,告到皇帝那里,扣上一口“监主自盗”的锅,自此丢了官职不算,还被赏了两个月的牢饭。
这是庆历四年秋发生的事情,本来不值一提,结果却震惊朝野,在这场饭局上,坐中宾客无不名辱身冤遭受牵连。
“但以遭此构陷,累及他人,故愤懑之气,不能自平”,苏舜钦愤愤不平,倒不全是怨朝中无人为自己说话,更是因为坐客何辜?无端累及他人,内心愧疚难安,乃至于“一夕三起,茫然天地间,无所赴想”。
庆历四年秋,无疑是苏舜钦生命中最为绝望灰暗的秋天,霜冻草枯,落木萧萧,目之所及,俱是冷落萧条。然而世态炎凉,比春秋交替更加令人悲怆。
所谓触景伤情,必是因为心中先有了“情”,方能一“触”而“伤”。
气氛烘托到这里,苏舜钦对于汴京亦再无留恋。
翌年春,他便离开京城,流寓吴中,在回车院安顿下来。
回车院是一种公家馆舍,宋朝各地皆有,古籍上说“县官率先后秩满移此以俟代者”,意思是说古代任满离职的官员需移居回车院,以等待新上任的官员,交接完之后方能了事回家。所以这种馆舍叫回车院也颇有深意,回车,调车回转,表示车往回走,也就是要离任了。此外,部分被朝廷贬谪的官员,也可以暂住于回车院。
苏舜钦这一住,就住到了夏天。
盛夏蒸燠,暑气逼人,古时候又没有“空调 wifi ”这种夏日标配,虽说可以在树荫下抱着西瓜大快朵颐降降暑气,可齿牙间这点清凉到底单薄了些,不足以和酷暑相抗衡。再加上回车院又低又窄,冬凉夏暖,住起来自然不会太舒服,于是,苏舜钦便寻思着找一个高爽虚僻之地,“以舒所怀”。
后来果然找到这么一个地方。
一日苏舜钦过郡学,东望草树郁然,崇阜广水,幽邃清旷,僻静深远,与城中繁华喧闹的景象截然不同。“东趋数百步,有弃地,纵广合五六十寻,三向皆水也。”这么一个弃地,原来竟是五代吴军节度使孙承祐池馆旧址。
在人看来,这里荒荒凉凉,一无足取,在苏舜钦看来,这里坳隆胜势,遗意尚存,遂以四万钱买下,构亭筑园。
四万钱指的是铜钱,并非白银。那时候他已经削职为民,没有了俸禄,日子虽然不至于过得紧巴巴,但也绝不阔绰,所以,一开始,他只是构筑了一个亭子,而其他则基本保持着原貌,没有建厅堂也没有叠假山,极饶野致。
亭子建在北边堤岸上,三面环水,绿竹猗猗,幽邃可人。
这个亭子,就是后世赫赫有名的沧浪亭。沧浪,取《渔父》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之意。
先秦《渔父》篇中,屈原遭受放逐,徘徊于沅江边,喟叹“举世皆浊,众人皆醉”,而唯有自己“独清独醒”,所以不被世情所容。渔父劝解:人应该懂变通知世故,既然举世皆浊众人皆醉,那么你也不妨扬起浊波,不妨痛饮大醉。屈原高标独立,岂能忍受自身蒙受尘埃,他宁愿跳入湘江葬身于鱼腹之中,也不愿意与世俗同流合污。渔父闻言,不愠不怒,只是莞尔而笑,摇着船桨离去,唱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歌声飘荡在沅江之上,富含深意。
渔父,不是普通的打鱼人。在中国的文学作品中,渔父是出世的隐者,代表着一种隐逸思想。
沧浪水清,以之濯缨;沧浪水浊,以之濯足。这便也是“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的意思,世道清明,可以在朝为官;世道混乱,可以隐逸山林,不去搅浑泥水扬起浊波,不也是一种洁身自好吗?
可是屈原太过于高洁,国破家亡之后,唯一的归路便是沉身江河,绝无可能世事不理隐逸林泉,这便是他的可贵之处,同时也是可悲之处。
不学屈子孤绝,但学渔父忘机。
苏舜钦给亭子取名“沧浪”,用意便也是如此吧。朝堂纷争不休,世途艰难也艰险,早早从中抽身而退,未尝不是好事。自己性情耿介疏野,不够圆滑,也不够世故,是不适合在官场中混的,唯有林泉山水,方是此心安处。
自得此高爽虚僻之地,远离一切尔虞我诈纷纷扰扰,目寓野蔓花木,耳闻鸟雀虫鸣,身游沧浪之水,心寄清风明月,快意逍遥,放浪形骸于山水之间,不设机关待人,俗虑涤尽,前尘往事俱可一笔勾销。
沧浪亭筑在这个高爽虚僻之处,前竹后水,水的北面又是竹,没有穷尽。河水澄澈,翠竹摇曳,光影交映在门窗之上,“尤与风月为相宜”。苏舜钦常常乘着小船往来,跨过石桥,绕亭游赏,观鱼,听鸟雀鸣叫,看野藤自顾自爬过破窗,“觞而浩歌,踞而仰啸”,怡然自得,洒然忘归。
他也会携酒前来,在园中喝酒,醉倒,吐出“时时携酒祗独往,醉倒唯有春风知”这样的诗句。醉中偶忆前事,心中不免有些怅怅然,竟遥远得像是前世做的梦一般了,而今,自己早已脱离泥淖,“迹与豺狼远,心随鱼鸟闲”,淡泊安稳,终老于此,又有何不可呢?从苏舜钦“吾甘老此境,无暇事机关”一句中,可以看出,他其实已经释怀,心中并无不甘。
沧浪亭,既是亭,也是园,是苏舜钦的园,始建于北宋庆历年间,园中土山起伏,坳隆胜势,园外曲水映带,澄澈清远,又有珍花奇石,茂林修竹,又有亭子古朴,高台旷然,营造出雅致天然的园林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