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湾畔的南山,深南大道的尽头,傲立着南头古城。那不舍昼夜,逶迤浩荡的珠江——岭南人的母亲河,在南头古城脚下的西部,滔滔入海。 记者近日来到南头古城考古发掘现场,见到的分明是一卷厚厚的“书”,它记载着1600多年深圳的城市史。如今眼下的古城,只是明清以后的建筑,只是那卷书后来的残篇。它以前的册页呢?全散佚在地下遗址、古代文献、民俗民风中。如今,我们尽可以把它们敛起来,舒展复原,仔细地装帧成册,“重建”历史的南头古城——
记者近日来到南头古城考古发掘现场,见到的分明是一卷厚厚的“书”,它记载着1600多年深圳的城市史。如今眼下的古城,只是明清以后的建筑,只是那卷书后来的残篇。它以前的册页呢?全散佚在地下遗址、古代文献、民俗民风中。如今,我们尽可以把它们敛起来,舒展复原,仔细地装帧成册,“重建”历史的南头古城——
机遇+300万元
南头古城博物馆馆长伍杨告诉记者,古城最初的考古发掘,定在1997年,是出于我们的道义和责任:鸦片战争之前,香港一直归南头(宝安县的治所)管辖,1997年香港回归,我们想帮助香港同胞寻回自己的根。
可当时的发掘,经费有限,加上古城一带大多是民居和小企业,牵扯的麻烦多多,只摸清了古城的范围和城墙结构,年代仅仅断在明清。1999年,南山区委、区政府大手笔作业,投资8000多万,实施南头古城保护规划,拆除南城门以外临街地段所有建筑,最后要在深南大道边,再现南头古城的雄姿。市博物馆的专家跟我说,机会来了,那些民居、小企业搬家,就腾出了地方,我们可以搞考古发掘,搞清楚南头古城、护城河。
伍杨说,南头古城那时还是市级文物保护单位,不是省级的(2002年7月,才被定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要考古发掘就必须报省里审批,这边马上要开工,时间无多,我就跟市文物考古鉴定所的彭全民一起,连夜冒雨开车到广州,住了一夜,赶在周一早晨上班提交了申请,省里很快就批了下来。
考古经费也马上有了着落,一个大数啊,300万元!依据《文物保护法》,考古经费要由相关联系着的建设投资里面出,南山区委、区政府就从其投资的8000万中,划给我们300万。现在好了,有地方还有钱,就摸一摸,这古城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块瓷片,牵出久远的历史
2001年10月至次年的9月,深圳市文管办、深圳市博物馆、南头古城管理处组成的联合考古队,开始在此进行考古发掘,历时将近一年,面积1600平方米,人员最多时300多人,成绩显赫。
深圳市文物考古鉴定所的专家暨远志先生参加了南头古城的发掘。他告诉记者,最初的发掘不甚理想,六个10×10米探方中,只显现出明代的护城河,大家很沮丧,怎么会,怎么会?史书文献上不是这样说的啊!
发掘时间很久了,该撤了,恋恋不舍地将要离去时,一条珍贵的线索来了:在西边的两个探方中间的土层中,有人抠出了五六块瓷片,上手一看,是六朝时期的东西。柳岸花明啊,大家就马上向西边扩方,越扩越有戏。经清理,展现出一条东西长110米、南北宽38米的魏晋时期护濠,护濠内出土了大量的东汉砖、三国砖、三国瓷器、东晋南朝的瓷碗。大家欣喜若狂:1600多年前的古城壕、当时的器物都找到了,这是深圳城市史的证据!
有了护城壕,就应该摸到城了吧?很遗憾,没有。城的基址,当然是沿着壕走的,壕的走向从东到西,东边是民房,西边是深南大道,都不能挖,北边被明护城河遗址拦腰截断,再向北就是现在的南头古城。有学者推测说,明朝人就开始把古城推到壕里,把壕填平,重新挖的护城河,重新建的城。是不是这样呢?
魏晋或六朝古城基址,如今被垫在什么东西的底下?依然是个谜,这个谜让人猜得好累。
四口古井
伍杨说,南头古城附近,是古井集中的地方,一共有四口,已经探明的是明朝和更近代的,大都和部队有关,因为史料上记载这里一直在驻军。这些井当时都填死了,挖下去后,井深十几米,井壁都是用泥土夯出来的,很结实。井的口径都很小,仅能容一个人下去,发掘时,三个人穿着雨衣,腰里系着绳子,轮流下去,把泥土一点点倒上来。
在一口井的底部发现了几个打水用的四系罐子、明代的碗,还有一个提梁壶,提梁壶特好,后来被定为国家三级文物。可当时提梁壶却少了把儿,断掉的是旧碴,下去好几次,终于找到了壶把儿,往上一对,完整极了。伍杨说,想想吧,几百年前那一幕:也许是什么人在井边用提梁壶打水喝,搞掉了壶把儿,那人就连壶带把儿一起掼到井里,要是分开扔,我们今天可就惨了,那人心地不错,不错。
还有一口井,在城门西侧,考古队队员管它叫“针筒井”。伍杨回忆说,在1998年以前,古城附近有医院,一定是医院有人将垃圾倾倒于井里,废弃的注射针筒非常多,所以就叫了这个名字。试掘了一下,垃圾的下层是近代的东西,近代的东西下面该是古代了,可再不敢往下掘了,因为人下去之后,腿脚上开始起了红色的斑点,很痒,我们怕因药品中毒出事,就连着绳子把人拽了上来。这口井最具悬念,它是什么年代挖的?再往下走还有什么?目前无法知道。伍杨很感慨,那时的医疗垃圾处理,太不负责任。
一口井的口径很大,井壁是钢筋混凝土的,我们的老井从没用过这样的材料,很显然是日本鬼子自己挖的。有资料记载,鬼子占领这里时,老百姓总往鬼子用的井里投毒,鬼子很害怕,就在古城旁炮楼的附近挖了这口井,从炮楼上监视着。这口井里,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日本鬼子的马圈
南门东侧,原来是厂房,拆迁清理完毕,向下发掘,发现了房屋基础,房屋很大,三进的格局,有地基、门臼、砖铺的地面、炊事用具、石臼(没发现石杵)、残存的水缸碴子,这个房子是干什么用的?商用?民用?都不像。
深圳市文物考古鉴定所的张一兵,是研究日军侵华史、研究古建筑的专家,他根据各种迹象,推断说这房子是日军的马圈。伍杨跟记者介绍,我这里有记录,你看,2005年10月8日下午,我们召集当地老人调查方言,就顺便向老人们提起当年日军的事,刚好有老人说,见过日军在古城附近养马,还有马圈,马不是很多,都是东洋马,很高大,大概十来匹。老人的回忆,再由考古现场发掘到的颇大的马蹄铁,再由现场的其他文物,可以印证张一兵推断为马圈的准确。
据相关资料记载,1938年10月至1945年9月,日军侵占深圳,在南头古城一带修筑了大量的碉堡、炮楼等工事。这次考古,在明代护城河南岸发现了一座日军地堡、一口水井,在紧挨地堡的护城河内出土了日军使用过并废弃的枪炮挡板、子弹、牙刷、酒瓶、药瓶、军用车辆齿轮、消声器、马蹄铁等2000多件,上面都有日文标识。这些出土的日军侵华物证之多、规模之大在深圳乃至广东都属罕见,广东省博物馆已经看好我们出土的这方面文物,目前想征调一些过去展览。
深圳活的城市史
伍杨告诉记者,耗资300万元,历时近一年的南头古城考古发掘结束了,今天看来,这个钱、这个人力物力、这个时间都用得值。古城的考古发掘,一共出土了从汉代到民国时期各个历史阶段的文物3198件,国家三级文物4件,由各个时期的文化层,辅以巨量的文物,辅以文献的记载,就给深圳作了历史方面的结论:其远非改革开放25年来的“一夜城”,它自古以来就不“蛮荒”,并非那么“小渔村”,其历史底蕴是那样地厚重,它是南海之滨的古老城市。
我们说值,就值在这里。
考古专家暨远志说,中央政府对深圳的有效管辖和治理,可上溯到秦始皇时代。史书上说,秦平定南方百越,在岭南设置南海、桂林、象郡三个郡,今日广东省大部分归南海郡管辖,今天的深圳又归南海郡番禺县(广州市内)管辖。
汉武帝时,国家实行盐铁专卖,在番禺县设立“东官”,盐业税务机关“东官场”就设在今天南头古城的南城门外,这是现今深港地区历史上最早的、极为重要的行政管理建制。
三国时期,吴甘露元年(公元265),在南头“东官场”旧地大兴土木,修筑“司盐都尉垒”(也叫“芜城”),长官为司盐都尉,官级相当于郡守。
西晋末年,司马氏南渡,政权向岭南扩张。东晋咸和六年(331),从南海郡再分立东官郡,郡治就设在今天的南头古城,东官郡管辖宝安等六个县,宝安县衙也同在东官郡城内。
唐玄宗开元二十四年(736),在南头古城东南(今左、右炮台附近)海边设军事驻防区,叫做“屯门镇”,文学家韩愈来过这里,还写过“屯门虽云高,亦映波涛没”的诗句。屯门镇,宋代又叫屯门寨。屯门是唐、宋领海军事重镇。唐肃宗至德二年(757),原宝安县治从南头迁至东莞的涌。南宋末帝率臣民转战珠江口一带时,民族英雄文天祥曾三过伶仃洋,经历宋朝海军最后一战的全军覆没,遭元军俘虏,临刑前留下千古绝唱《过伶仃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