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的界限
Boundary of Western China
汤桦
Tang Hua
从拉萨来的日桑活佛告诉我,青藏铁路将在2006年7月1日正式通车,如果要去西藏就得赶在这日子之前。我突然间想起陈丹青的西藏组画。这个几乎是二十六年前的关于西藏—这个中国最“西部”的地方—的米勒式的梦幻图像,会不会因为现代文明的侵入而消逝殆尽?
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中写到:“从基层上看去,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我说中国社会的基层是乡土性的,那是因为我考虑到从这基层上曾长出一层比较上和乡土基层不完全相同的社会,而且在近百年来更在东西方接触边缘上发生了一种很特殊的社会。…他们才是中国社会的基层。” 西部作为国土的腹地,几乎囊括了民族文化的全部精粹。我们的历史、文化、传统和民俗共同编织成一个宏大的乡土意象,弥漫于西部的宽阔疆域,广袤而浓郁,深厚而细腻。乡土中国在历史的层面上代表着我们的血缘,并以无所不在的细节进行显现。同时也由于沉淀于历史的时空维度的复杂性而呈现出多元化。一如韩少功后现代主义的马桥和威廉•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荒诞迷离的西部世界。西部包围了世界。
如果国家的东部在全球化的浪潮中可能会沦陷为西方中心主义的中国式拷贝和翻版,西部则在此成为了乡土的终极的载体和最后的守望者。乡土是对差异性和特殊性的忠实的捍卫,也是对全球化的统一世界的沉默的抵抗。
阿莫斯•拉普普(Amos Rapport)在《住屋形式与文化(House Form and Culture),台中境与象出版社》写到,“在很多传统文化里,新奇既不被讴歌,也引不起欲望”。这种后锋的立场无异于道家的积极的消极主义。它是包含着每个人的梦想的文化的共享,同时也是对于平静愉快的生活本质的共享。乡土的基本生活态度尽在于此。这种态度在全球化的语境中成为极不和谐的大多数,也是没有话语权的大多数。西部开发的意义对应于国家的整体利益和现代化进程是不言而喻的,但与此同时,我们必须回答关于“乡土中国”的历史性命题。经济开发使西部从边缘化向中心化转移,而在此过程中,强势的现代文明与本土文化的冲突可能产生两种完全相悖的结果。
乡土中国的意义存在于两个方面。一方面,它是以优秀的民族文化为载体的民间建筑遗产。随着时代的发展,生活方式、建造技术、建筑材料和大众趣味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它们作为人们的生活空间的作用已不复存在。而在当下仅具有审美和研究的意义。但它永远是我们悠久的传统,伟大而又崇高。它以形而上的方式存在于生活之外,是我们的精神财富和文化源泉。另一方面,乡土的更加重要的意义是对于现实的尊重与继承,而不仅仅是审美意义上的缅怀和娇情。真实的乡土并不是要简单地保持某种外在的城市或建筑的样式,而是在内部的发生机制上产生出适宜当代条件的建筑形式和发展策略。它真实地反映当代性的要求,对应经济技术的规律,表达社会和使用功能的基本诉求。传承当代历史的中国建筑文化。这应该是中国建筑师最重要的工作和责任。
守望西部,守望乡土,似乎成了一个难以释怀的情结。
由于工作单位的原因,经常来往于深圳与重庆之间。两地的差异是显而易见的,也是十分珍贵的。但这种差异正以惊人的速度在迅速地缩小,并被社会各界以发自内心的热情而大加褒奖。而当我们以东部建筑师的身份面对西部的委托人时,听到最多的愿望几乎都离不开对于现代西方生活方式和城市与建筑式样的不平等的向往。这时常使人陷入一种无奈的困惑之中。
在深圳的写字楼里谈论平静愉快的生活完全是一种遥远的奢侈,而在重庆弥漫的夜色中打量两江的景色也会感到几许莫名的惆怅。路德维西﹒维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说过,语言的界限意味着一个人的世界的界限。当乡土建筑,也就是方言建筑(vernacular architecture),面对西方语言帝国主义的强权话语时,方言文化被压缩在一个孤岛式的界限之中。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发展,西部的界限,或者说乡土的界限正渐渐的退向远方,消逝于天际。如果有一天当拉萨成为另一个高楼大厦林立的“世外深圳”之时,我们最后的精神家园将情系何方?
<时代建筑》2006-04
全部回复(1 )
只看楼主 我来说两句 抢板凳